一个季节的战争

一个季节的战争

龙棚散文2025-06-11 03:15:14
她自己心里先降下霜。亮亮的,白白的,闪着寒光。太阳出来,懒洋洋地漫在青白的天空中,地上的白霜,又慢慢地被降伏,原先棱层阴郁的脸色,又渐渐显出欣欣的神情。冰山崩塌了——脸上万千阴郁,随着暖日的烘,一阵阵
她自己心里先降下霜。
亮亮的,白白的,闪着寒光。太阳出来,懒洋洋地漫在青白的天空中,地上的白霜,又慢慢地被降伏,原先棱层阴郁的脸色,又渐渐显出欣欣的神情。冰山崩塌了——脸上万千阴郁,随着暖日的烘,一阵阵地烘,嘎嘎地一层层滑落,又变成温润的容颜。她心里的霜先化掉,依旧是千娇百媚的丰姿,迎风招摇。可是明天早晨还是会有一场严霜呢。就是这样,她的心在冰冻与消融;在温暖与凛冽;在冷酷无情与脉脉温情——之间,扎挣,却又一直解脱不了。
霜降这节气就是负心汉与痴情女的争斗。霜降这节气也是某些人到中年的写照。因为从立秋开始,斗争的隐患就埋下了。但立秋的时候,两个还是火热的呢,而且热情得浪漫得灼人,烤的人简直近不了身,仿佛俩人都立誓要在爱情里融化了似的。不过再火暴的爱情也会平静,立秋不过一个短短的季节,天地中任何幸福的生活都是有头的。即使你小心地呵护着这个季节,即使你煞费苦心地又将这个节气分了三份: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可是在喧喧的热闹中还是有一丝淡漠若有若无地飘了出来。
处暑了。
“鹰乃祭鸟。天地始肃。禾乃登。”肃,凝重的眉眼。以前的日子仿佛太过嬉笑,可万千热情总有消退的时候,万千痴情也有消减的时候。处暑如柴米油盐般琐碎。生活的实在代替了激情。处暑是一个火热的发狂的季节的结束。处暑是一个句号,它为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煞尾。这段爱情又是那么让人怀念,竟值得用一个节气来纪念。从此以后,衣裳不再粘着衣裳,白天不再拉着黑夜。夜与昼有了分别,阴与阳有了分野,既有色泽上的,也有温度上的。既在脸上,也在心里。
白露到了。“明月皎夜光,促织鸣东壁。”“辗转不能寐,披衣起彷徨。彷徨忽已久,白露沾我裳。”这是适宜风花雪月的节气,却有月下人,在寂寂地徘徊、彷徨。他们不是同时回忆起“露从今夜白”的佳句,却会不自觉地有了蒹葭之思。那个伊人飘渺虚无,却时时地在眼前晃来晃去,但惟独他或者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成为诗中的那个在水一方的伊人了。谁也没有想到在风雅倜傥的生活背后已经潜伏下不安的影子,那个影子仿佛站在别人的窗外,费力地抻着脖子向着房间张望。天空依然明朗,天上的云却变幻不定,如人的莫测心思,你在看巧云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想到?阳光也依然炽烈,但是炽烈的阳光里又时不时地夹杂了几根根凉滑的线,悄悄地缠绕住你的心。但是,白露的舒适宜人让人昏昏。夜的清凉也一点点,漫漶。窗外铮铮地响起琴弦——促织上场,唱起忧郁的情歌,率性而又直白。铮铮铮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从此,白露以后,每个人的心中都藏着一架促织般笛笛脆响的琴弦,一愣神的时候,就会在耳后铮铮地响。
就这样浪漫着,到了,秋分。
开始写诗。
才女朱淑真画了一个又一个的圆圈:“相思欲寄无从寄,画个圈儿替。话在圈儿外,心在圈儿里。单圈儿是我,双圈儿是你。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月缺了会圆,月圆了会缺。整圆儿是团圆,半圈儿是别离。我密密加圈,你须密密知我意。还有数不尽的相思情,我一路圈儿圈到底。”——赵松雪夫人管道升《我侬歌》不断:“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似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捻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这些诗感动着人,也迷惑着人。就如秋分的天空一样,渐渐高远。看似温馨的天空,已经悄悄撒下变化的种子。因为,秋是可以分的,圆是可以割的,泥人也是可以打破的。这是悲剧的因子,却在欢喜和热闹中被遮掩。这又是一种貌似公平的蛊惑:秋分,天一半,地一半;昼一半,夜一半;阴一半,阳一半。争了,吵了,最后,妥协了。婚姻到此,已经临界,貌似如水的平静漾起了微澜。很快平衡的权,在长长的秤杆上张皇起来。慢慢,却十分鲜明;悄悄,却是特别坚决,向一方滑去。平衡很快被打破,因为这世上本来就没有平衡——黑夜渐长,白昼渐短。月儿亮,太阳暖。月儿亮得刺眼,太阳晃得意兴阑珊。早晨懒懒地阳光一点一点亮起来,傍晚的黑夜像人瞌睡了一般早早垂下眼睑。开始,白天不知夜的黑。开始,火热的心,浪漫了,浪漫的心,平静了,平静的心,亮润了——最后慢慢地凉下去,心底幽幽地浮起一股寒气。寒露了啊,“袅袅凉风动,凄凄寒露零。”虽还是露,可是寒糁糁的呢。
寒露是尴尬的节气。“厌浥行露,岂不夙夜?谓行多露。”阻住夜行人步子的是温润的露呢还是寒凉的露?寒露张望着尴尬的眼色。脸上挂着一点点温情,又隐着一丝丝绝情;有一些希望,仿佛又有更多的绝望。千般的低回宛转,凉透了不寐人的簟席,还不到“马滑霜浓”的时候,也没有“人迹板桥霜”的冷清。态度总是那么不愠不火,温温吞吞,看不透,摸不清,猜不着。日子仿佛重新来过。在所有的节气中,寒露注定是难堪的,她夹在秋分与霜降之间摇摆,不知应该向着谁更多一点。秋分是貌似平允的,而霜降又是严厉的,寒露是一脸的晶晶然,却不明白是要凝露为霜,还是要将闪亮的露珠化身万千虹霓。
心情却如天上的浮云,在阳光下飘荡。风又来了,追逐着云,紧紧地,云却决绝地逃去。整个天空中上演着一场战争。在这场战争中没有胜负,因为云逃走,风的追逐也变得了无趣味。没有云,风逐啥而来,又逐啥而去呢?地上的两个人,站着,望着风生云起,又想起顾城的诗:“你说,你爱看云,也爱看我。可是,我觉得,你离云很近,离我很远。”这诗不知怎的,竟成了这个悲情季节的妥帖的写照。很近又很远,很熟悉又很隔阂,很浓郁又很寡淡。而这所有的一切的矛盾,冲突,对立,似乎一下子统统地集中到这个季节来了。心儿胀得鼓鼓的,像就要爆裂的栗子。但跟栗子相反,她的外面却还是甘甜的,静美的。只有毛茸茸的刺,在心中,见头见脑地疯长。
标签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