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修炼

我是一条蛇，碧透如玉，姐姐叫我小青；姐姐是一条白蛇，她给自己取了个很象人的名字：白素贞。我吃饱了，慵懒地蜷成一盘，快活地睡大觉，姐姐却很刻苦地修炼，谁知道修炼是什么勾当？只是姐姐可以时不时变幻成人形，我睡眼朦胧地看到，那个人形没有了尾巴，柔软的腰肢，纤细的四肢，一点也没有力量的表现，只是五官和长发让我感兴趣，尤其是通红的唇，象红透了的樱桃。
姐姐变成人形时不停地在水潭边看着自己的倒影，很欣慰满足的样子，脸上忽然现出一抹绯红，修炼了五百年还这么幼稚！
我不屑于没事给自己找麻烦，作一条蛇不是也很好吗？我的肌肉多么强健，感觉多么灵敏，我能把比我大许多的动物缠绕到窒息，能通过空气的潮湿程度预测天气，在很远的地方就能感受到物体的移动和味道！峨嵋山的密林是我的天下，我享用着新鲜美味的食物，迎着呼啸的山风爬上山顶看月亮，在悬崖上垂着尾巴晒太阳，多么快活！我在草丛飞奔时，小鼠和鸟雀吓得四散逃逸，我感觉自己象个英雄！为什么要修炼，把自己变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痴人形？
我看着姐姐痴迷修炼的样子，冷冷地笑着。
可是有一天，我的观念却发生了很大的转变。一只鹰把我擒住，我呻吟着，拚命挣扎扭动却无济于事，眼看就要成了鹰的美餐，这时姐姐发现了，手中白光一闪，剑一般直穿过鹰的心脏，我被救了。姐姐的柔荑拂过我受伤的身体，清凉过后，那些淌着血的抓痕奇妙地消失不见，皮肤完好如初。我忽然崇拜起姐姐来，第一次懂得了修炼的好处，也明白了这就是法术。
我央求姐姐教我，我要练成最厉害的法术，最凌厉的剑法，把一切威胁我或是我看着不顺眼的东西消灭掉！
姐姐叹息道：“这样不好，小青！你不应该用法术争强斗狠，女孩子家总是要温柔些……”
我撇了撇嘴：“我是一条蛇，再说温柔是什么东西？”
姐姐无奈地点着我的额头：“答应我，不许闯祸！”
修炼的日子枯燥得让人受不了，我渐渐悔上心来。最可气的是姐姐只教我那些吐纳之术，并不把我想学的法术真传给我，还说什么为了我好。我趁着姐姐不注意的时候，偷出那些刻着奇形怪状符号的竹简，在后山慢慢参悟。
得承认我是个天才，这天书一般的竹简硬是让我啃了下来，我终于如愿以偿，我的剑法刚烈无比，法术诡异多变，我轻而易举地杀掉恶鬼，打败狐妖，不时和树精花怪恶作剧，整个峨嵋山被我弄得天翻地覆。
姐姐发现时已经晚了，一梦千年，我已不是当初鹰爪下的小青蛇，我是个忘乎所以、胆大包天的蛇妖！只是唯一不变的是我对姐姐的感情，相依为命千年，命运把我们紧紧联系在一起，不可分离。
一天清晨，我照旧陪姐姐去散步，她迈动着两条腿，很慢很笨拙的样子，我不时停下来等她。
“小青，你为什么还拖着尾巴到处乱爬？”
我抬眼看晨光中的姐姐长发如云，白肤胜雪，衣袂飘飘，五百年来，我第一次这样认真地不带蔑视的感情打量着姐姐，有一种异样的美，忽然拨动了我的心弦，我不由得默念了咒语。
睁眼看时，却发现自己已不再匍匐于草丛间。临水一瞥，却见一妖娆的绿衣女子，手持青锋，威风凛凛。这是我吗？噢，一定是的！原来我也摆脱不了宿命，和姐姐一样成了人形。命运如此，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只有爱上自己的样子。

二、入世

江南的春雨绵绵不绝，细雨如织，岸柳如烟，西湖的柔波轻漾，春意就在不知不觉中浸满人的心头。
西湖对我，却毫无诗意而言，只是一池清透的水，却有那么多文人墨客白痴一般为它写诗颂词，浪费那么多感情。我只记得一句：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哈，多么好笑！西子只不过是个权利争斗的牺牲品，一个可怜的女人而已！你在溪边浣你的纱好了，何必掺和到那群争斗的男人中去？
冷笑。拨剑。轻叱。
我在缤纷的落英间练剑，剑尖儿的细雨沾了娇艳的花瓣，姐姐在那株落花的树下痴痴想念。我知道她的心事，断桥之上，她遇到了千年前救她一命的书生，这一次的杭州之行，便是为他而来。断桥相会，姐姐和名叫许仙的少年眉来眼去，我便知道没什么好结果。
姐姐说要报恩。
我同意。
我搞来许多许多的银子，用车载，要送到他家。
姐姐轻笑着摇头。
我又要把这些钱送到官府，为他捐一个很大很大的官儿，她还是摇头。
挥袖一扫，荒墓变成洞房，烛影摇红，姐姐说要和许仙成亲。
我反对。
“那个许仙软绵绵的样子，连句话都说不响，连我们是妖都看不清，以后每件事都会拿捏不准，这样愚昧蠢笨的俗人，不值得你爱。再说你要报恩，也不是非要以身相许，你为什么不明白？”
“小青，是你不明白，你没有爱上，哪里能懂我的心？”
“可你想过没有，人妖殊途，若是你一意孤行，会惹祸上身的！”
姐姐握着被许仙握过的伞柄，痴了。
神仙都说人间好，有情有爱，可是为什么有人“问世间情为何物”？连人都不懂，更何况我们这些刚修炼成人形的妖？只可惜姐姐偷生了情欲，已听不进我的任何忠告，千年修炼而成的法术在盲目的爱情面前失去了效力，她已完全沉浸在自己想象的幸福之中了。
我冷笑着提剑，绿衣是杀气笼罩下的青色火焰。我要去把许仙的胸膛刺透，把他的灵魂撕成碎片，永世不得超生！
断桥，我最痛恨的地方，许仙捻一枝桃花，兴冲冲走来。
“小青，花都谢了，我好不容易从金山寺里找来这只桃，插在素贞的花瓶里，你说她会不会开心？”
含苞待放的桃，暖意浓浓的春色。
我瞪着这个肉眼凡胎的俗人，许仙，是和姐姐携手相依漫步长堤的男人，是为姐姐细细画眉对镜簪花的男人，是最动情说着好听的话抚慰姐姐心灵的男人，最主要的是，他是让姐姐快乐的男人，而这种快乐，是我们修炼的法术所不能获得的。
我的手颤了，鼻尖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儿，剑“咣当”一声落地，闪过幽绿的光芒。
人间是姐姐的人间，不是我的人间。

三、出世

同样的落雨飞花绿柳如烟，同样柔波荡漾的西湖，同样静座水中的断桥。
诗人还在为西湖挥洒着才情，西湖却不记得任何为它吟唱的诗句。
相见争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