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在市场遇见了二舅，当时他正站在红艳艳的春联之下。小摊上的春联透红透红，市场上乱哄哄的，人声嘈杂。二舅凝神静气琢磨着春联上的字，手微微抬着，手指捏在一起，正在不疾不缓地轻轻晃动，仿佛手拿一枝毛笔。他旁若无人，我走到他身边他都没有发现。我告诉他该回家吃饭了，他点点头。我叮嘱他路上小心些，然后匆匆离开，去忙我的事。
晚上回家后，我问二舅买了春联没有。二舅摇摇头，说：“有什么可买的？住在这楼上，就那么一扇门，最多贴一副春联，再买几个福字就行了。”
二舅的脸上挂着怅然，那顿晚饭，他没说几句话。
在老家，每到年底，二舅就忙得不得了。左邻右舍来求写春联的络绎不绝，导致他去购年货都没工夫，只能让舅妈去置备。为给左邻右舍写春联，他没少给舅妈责怪。二舅给我说过多次，说他再也不写了，太麻烦了。可是等到人家来了，他又笑脸相迎，百求百应。他写得很认真，边写边说：“这手写的就是比那印刷的好，年味儿足，喜庆味儿足！”每写一副，便细细欣赏，自我评价一番，很是自得。
那年二舅手术后，妈让我把二舅接到上海休养，之后，再没人找他写春联了。即使是自己家里，他也无需动手，因为每年总有几张行里赠送的带有广告性质的春联。每回贴春联，二舅就显得极为落寞。
那天晚上，我把春联的事告诉了妻子。妻子想了想，说：“要不今年咱们买来红纸，让舅亲手写春联吧。”
第二天，妻子果然买来了红纸、墨汁和毛笔。二舅看到这些，摩挲着双手，笑着说：“我写的字拿不出门去，别让邻居笑话咱。”
妻子说：“怎么会呢？我回老家看过你写的春联，比那些买的强多了，以前怕你累着，不敢让你写。”我笑着对二舅说：“写吧。”
二舅戴上眼镜，蘸足了墨水，一副笔墨飘逸的春联渐渐完成了。二舅亲手把写的春联贴在了家门上，暖暖的春意在大红的纸上荡漾，我的眼里不知为何有些湿润。
转眼二舅离开我们十多年了，每每过年看见门上的春联，心里总觉得暖暖的春意透红透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