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石子

一枚石子

中央日报散文2025-05-08 20:34:56
昨日黄昏散步的时候,我在一个料场捡到一枚石子。这是一枚黑色的石子,拇指头大小,圆圆的,像一枚围棋子,上面密密麻麻地镶嵌着芝麻点状的白色颗粒。我觉得它好看,就带回家放进玻璃鱼缸里了。有了这枚石子的点缀,
昨日黄昏散步的时候,我在一个料场捡到一枚石子。这是一枚黑色的石子,拇指头大小,圆圆的,像一枚围棋子,上面密密麻麻地镶嵌着芝麻点状的白色颗粒。我觉得它好看,就带回家放进玻璃鱼缸里了。
有了这枚石子的点缀,空荡荡的玻璃鱼缸顿时有了一些情趣,两条红白相间的小锦鲤似乎也游得更欢畅了,它们似乎有了一点回归大自然的感觉了吧?
把这枚石子放进玻璃鱼缸后,我就坐在鱼缸跟前,点一支烟慢慢吸着,欣赏着这枚黑色中镶嵌着白色芝麻点的石子——这枚小石子,它本来就这么小吗?它上面那么多芝麻点的颗粒,是怎么嵌进去的?黑色的石质和白色的石质,分明不是一种材质,它们是怎么融合的?为什么又融合得那么紧密、那么坚实、那么和谐呢?
这枚拇指头大小的石子,在若干年又若干年之前,它会不会是一块无比巨大的岩石?会不会是某座大山的巅峰?或者是某个悬崖的岩壁?这些都极有可能的。我所在的地方叫做成都平原,这里只有肥沃的泥土,不会诞生石子的,那么,我在成都平原腹地捡到的这枚石子,它又来自哪里?它是怎么从山上坠落的?是不是遭遇了史无前例的山崩地裂?如果是,那次山崩地裂究竟有多厉害?它所在的那一座山又垮塌了多少?还剩下多少?那座山的海拔高度是不是在瞬间就降低了很多很多米?其山体是不是在瞬间就瘦小了许多?
如果它真是遭遇了山崩地裂,那么,那次山崩地裂所波及到的地域又有多大?使得多少巨型岩石成了支离破碎的石头?它随着山体垮塌下来后,肯定又被无比猛烈的洪水冲出山涧的,否则它不会自动来到成都平原。那么,那些洪水又有多大?洪水的冲击又是怎样的一种力量?可以想见的是,它随山体的垮塌而坠入山涧,随即被洪水吞噬着、裹挟着、冲击着、翻卷着、搅动着,沿着峡谷间凹凸不平的漫长河道一路向平原滚动而来。而在其间,石头们与石头们又互相撞击着、磕碰着、敲打着,这才使得一块也许有上百吨重的巨石被撞击成了只有拇指头大小的石子了。
我不知道它是在哪一年从山体上垮下来的,不知道它经历了怎样的撞击与磕碰,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躺在成都平原腹地的泥土上的。如果它原来就是一块巨石,那它的其余部分又被冲击到了哪里?是否如它一样成了拇指头大小了?还是被凶猛的激流一次又一次地撞击,最后被撞击成了细碎的河沙?它的前世对我来说,是个永远难以破解的迷。我只知道它是石头,是一块无比坚硬的石头。我还知道它肯定不愿离开那座大山,不愿像一片落叶一样被洪水翻来覆去地一番番欺辱。我更知道它不想圆滑,因为它是坚硬的石头,它渴望继续在山中顶天立地,渴望继续棱角分明,渴望拥有一块石头才有的那种坚硬和犀利的个性。但是,它的这一切愿望随着一场惊天动地的变故,全都化为了乌有!不想变得圆滑的它,不由自主地被变得圆滑了;不愿被磨小的它,身不由己地被磨小了,小得只剩下拇指头大小的颗粒;不愿离开大山的它,被无情地冲刷出了大山,孤零零地躺在成都平原柔软的泥土上,然后,年复一年地被风雨无情地侵蚀着……
我还知道,它再也回不到从前,再也不能支撑一座大山,再也不能彰显巍峨,再也不能气宇轩昂、高耸入云、俯视大地。它已经被洪荒打磨得不再有梦想,不再有个性,它只能一步步退守最后的拇指头大小的坚硬和石头的本性。
此刻,它静静地躺在玻璃鱼缸的底部,它不用再担心惊涛骇浪了,不用再惧怕翻江倒海了,不用再遭遇撞击与磕碰了。从这一天起,它不会再变小,它会永远保有拇指头大小的形体。此时,面对它,我就想,如果我没有把它捡拾回来,它会不会被以后的某一场洪水再次卷走?在卷走的过程中,它会不会再次被磨损小?或者被彻底磨损成沙粒与粉尘?这一切都是极有可能的。现在,我捡回了它,它幸免了今后的洪荒与磨难,幸免了再次被波涛轮番欺辱的命运。此刻它很安静,安静得如同亿万年前在大山之中那样,安静得犹如在大地初开的岁月里。在这里,它可以安息了,可以修复一下一身创痛和伤痕了。
也许,它做梦也想不到今生会被我捡拾到,更想不到会来装饰我的鱼缸。一切的不可预知和不可想象,终因一场地动山摇的变故而被彻底改变。也许这就是命,命不由己,命难掌握。一块无比坚硬的石头,它的命运尚且如此,何况凡胎肉身的人了……
我深信,自从我捡回了它,它才被尊为石头,才有了一点点石头的体面感。为此,我将永远留住它,为它留住一块石头最后的个性与最后的尊严……


2014年9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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