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踝上生了一个鹌鹑蛋大的瘤子好几年了，去医院检查说还是良性的，因此我一直没动它。这小东西虽不伤寿，但总碍事，趁着天气凉了，我决定去医院把它做了。
向校长请了几天假，我直奔县人民医院。星期一早上挂了号，星期二护士小姐通知我做了第一项检查，星期三又来通知我做第二项检查。听说还有两项检查要做，我急了。邻床与我同一天来，星期二早上做完检查后，上午就进了手术室。我感觉这中间有猫腻，偷偷向他一打听，原来他给医生送了红包。“动个小手术还要送红包，哪来的规矩！”我说。想到有个学生在这医院当官，我给他打了一个电话。第二天上午，我终于被推进了手术室。在手术台上躺了很久，还是没动静。护士在三心二意地整理手术器械，主刀医生正和麻醉师在聊国足被伊拉克绝杀。“看来这些人还在等红包，我偏不给，看你怎么着，”我想。过了一阵子，手术室的门开了，我的学生进来了，和主刀医生附耳说了些什么。
主刀医生站起身对麻醉师说：“这是黄主任的老师，你给他打麻药准备动手术吧。”
麻醉师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把药水抽进针筒，在离瘤子好几寸的地方狠狠地扎了进去。推了一点药后，他拧着瘤子问我：“痛不痛？”不该麻的地方麻着了，该麻的地方没麻着，哪能不痛？扎了好几次，终于扎对了地方。主刀医生不紧不慢地动起刀子来。朦胧中，我听到麻醉师和护士在议论：“黄主任的老师算什么，亏还是教师，这么一点规矩都不懂。都这样一毛不拔，我们喝西北风去。”好不容易动完了手术，我挣扎着回到病房。原来只是小病，经医生这么一折腾，倒成了大病，害得我浑身上下不舒服。
动完手术后，中午我正在病床上休息，忽然被邻床吵醒了。邻床姓莫，听说是某镇的政法书记兼武装部长，官不大，事挺多，每天总在不停地扯开嗓门接听电话，好像他比奥巴马还忙。
“喂，是王支书吗？我是老莫。……身上生了一个瘤子，这几天正在人民医院动手术。……哦，昨天已经动完手术了，现在正在休养。……来看我？不要不要，这么一点小病还劳烦你来看我！……我在住院部三楼308房。”
星期五上午，四个村干部模样的人来到病房，提着一大篮水果，每人还递上一个红包。
“王支书，你这是什么意思，兄弟生个小病你还带着班子成员来看我？”
“莫书记，这些都是从村里公用经费中支取的，你就别客气了。”
像是约好的一样，这天来了十几拨村干部，每拨人都送着相同的东西。
星期六早上，我正在看书。莫书记的手机又唱歌了。
“你是谁呀！……幸福村的小王？体检没过关想当兵？……办法？当然有，我有个亲戚在省军区当参谋，这么点小事还是可以摆平的。不过，你要知道，现在这世道，我给你去拉关系总要些开支，而且照你这种情况开支还不会少。……那好，你到我这里来一下，我现在正在人民医院动手术，在住院部308室”。
随后，莫书记又接了好几个这样的电话。
放下电话没一会，病房门口探进一个脑袋，我看了一下，是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青年走进病房，手里提着一大袋水果。
“莫书记，我是小王，体检的事就麻烦您了。到时我再来感谢您。”
青年临走前，又在莫书记床边放下一个红包，厚厚的。
这青年刚走，接连又来了好几个青年，为的是同样的事，提的是同样的礼。
新的一周开始了。周日的早晨，我正和莫书记在闲聊，他的手机又响了。
“我们镇怎么还没搞政审？要你操么子心，我在人民医院动手术。哪有这个闲工夫！……那可不一定，你要知道，这次体检合格的人很多，可参军的名额有限。再说，现在又有一些青年在复检，你们的竞争很激烈！……想当兵？这个忙我还是帮得到，我和县武装部部长是铁哥们，这事，小菜一碟。不过，你也知道，去找人家帮忙，空着一双手我总不好进门。……我在住院部308室，你到这里来一下。”
那两天，陆陆续续来了二十几个青年。
奇怪的是，我从未见莫书记和武装部的人联系过，我不由得暗暗为他着急。
星期二早上，我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出院。忽然听到厕所里传来莫书记接电话的声音，令我奇怪的是这一次他的声音压得较低。
“哦，你是小刘。我知道你征兵复检没过关。……我当然给你找了硬关系。你的身体有比较严重的毛病，领导从爱护你的角度出发，没让你去当兵。再说，你这样的身体去当兵，是对自己和亲人不负责任。你放心，你把身体养好了，明年一定能去当兵。我已经给你铺好了路，武装部的领导答应，明年一定把你安排到一个好部队去。”
莫书记又接了好几个这样的电话，可都被他三言两语解决了。
终于出院了！割去了瘤子，我的步履更轻快，身体更健康了。
割去我们身体上的瘤子容易，割去共和国肌体上的瘤子呢？我又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