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稀薄，风刮得猛烈。
菜市里的孩子，不合身的旧棉衣穿得臃肿，胸前袖口染着大片深色的污渍。大孩子端着碗在专心地喂小孩子喝粥。旁边是他们的母亲，脸冻得紫红，手背上的冻疮溃烂，翻出新鲜的血肉。她将蔬菜垒得半人高，用蹩脚的普通话大声招呼经过的人们。
地上污水成滩，晴天亦是如此。小孩不知怎的站不稳，腿一软，“啪嗒”一声坐到地上去。大孩子慌放下碗盏去扶，棉裤后面已是一团污湿。
母亲尖利地骂，腾腾地甩着白菜帮子。对生活的恼怒与不耐烦，一旦有泄愤的契机，一同迸发。两个孩子不吭声，脑袋低垂，露出细白的脖颈。
菜市门口，面南的墙根下。新上任的奶奶抱着襁褓里的孩子。旁边放着崭新气派的童车，按下电钮，五彩灯亮，鸡鸣狗吠齐发。
父亲，母亲，爷爷，邻舍，和认识的人都在注视。婴儿是千宠万爱的宝，海明珠一样珍奇。他的脸被大花的羊毛毯裹得只露一双眼。毯子小心地掀起一角，黄金的长命锁，用红绳子系在胸前，昭示着他的富贵命相。有人去搀婴儿的手臂，咯咯咯地逗。婴儿的手腕便滑出黄金的手链来，金色的花生坠子在日光里刺目。
婴儿的眉轻微一颦，年轻的妈妈慌把揣在怀里的奶瓶拿出来，变戏法似的。婴儿叭嗒叭嗒地吮吸，发出满意的哼哼声。旁边的人大笑。那个说，门槛精的小人儿。这个说，长大了定是个人物。
爷爷撸起袖子看表，郑重地宣布：医生说晒半小时太阳补钙，够时间了。外头风大，可不能冻着，回家吧。
童车上的鸡鸣狗吠声渐渐轻去，一列人马不见。菜市门口照样熙攘，禽肉鱼虾和蔬菜的气息绞拌在一起，浓烈而市井。棉裤上沾着污水的小孩子在人群中窜来窜去，大孩子紧张地跟在后面，时刻提防他的弟弟再摔一跤。他们的母亲挥舞着一只盖子上戳了许多洞的大号可乐瓶，给蔬菜们精心扮妆。有人经过的时候，大声招呼，只是嗓子有些沙哑。
风刮得愈加大，日光黯淡。这个寒潮袭来的冬日。他们都是日光下让人爱怜的孩子，是什么悬殊了爱，那么吝啬和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