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写给我的弟弟
每年春节,我和弟弟都会如期把自己送回玉山老家。弟弟在上海浦东创业,经营自己的工厂和公司,想来比我忙碌,但总比我先一步回到老家。在火车一节节靠近故土的旅程中,我知道有一个熟悉身影会出现在我的终点站出站口
每年春节,我和弟弟都会如期把自己送回玉山老家。弟弟在上海浦东创业,经营自己的工厂和公司,想来比我忙碌,但总比我先一步回到老家。在火车一节节靠近故土的旅程中,我知道有一个熟悉身影会出现在我的终点站出站口,等待我。“姐姐——这边!”
他这样在人群中叫唤着。弟弟高大而黑,有着故乡山少华山一样棱角分明的轮廓。后来出站口站着的是笑意吟吟的弟媳,他就在站前广场停车位呆着。
车窗开着,他探出头,嘿嘿地笑,手指上的香烟有闪烁的火星。当我提着行李包向他走去,仿佛车窗内那个等我的男人不是爸爸的儿子,而是许多年前接我回家的爸爸。只是爸爸开的是手扶拖拉机,启动的时候会忽然地突突突喘起气来,响着响着就熄火了,爸爸又拿着他的“Z”字型铁棍子使劲地摇起来,直到突突突声震天响一般——啊,爸爸接女儿回家,动静那么大,我觉得爸爸的拖拉机很有趣。
弟弟在驾车的时候,是否也会想起爸爸的拖拉机?这些年,弟弟的车在变,他的公司和工厂在变,他的体型和性情也在变,不变的是他永远是我的弟弟。我们有共同的父母,出生地,方言,还有年少的记忆。
母亲时常会跟小孙女和小甥女说起我和弟弟小时候的故事,那些故事因为时隔久远,母亲的讲述并不全盘如实,多半是弟弟调皮闯祸,姐姐懂事好学之类的。他听到只是笑笑,并不多说什么。弟弟更关心的是今天的事,他要负责公司和工厂今天明天甚至来年的事务,谈论年少往事的那份闲暇于他是奢侈的。从小我们姐弟性格迥异,我乖顺听话内心却有无数大人不知道的幻想,弟弟烈性子骨子里却坚定有毅力,他对老家的记忆并不如我一般那么愉快有趣:水稻,草垛、双抢,甘蔗林、红花草,这些牧歌般的田园名词带给我的是故乡温暖的音符,于弟弟而言更多的是烈日、汗水和脚气还有被比较被训斥的难言之痛之痒,故乡的田野知道弟弟不愿意做一个农民。
“不想种田,就跟姐姐一样好好读书!”母亲不知道,这样的话说多了于弟弟是一种伤害。弟弟似乎注定要跟这一切,甚至要跟好好学习的乖姐姐背道而驰走向另一面。还是在少年时代,他便逃学去了外面,他在外面流浪的那段时日到底做了什么?遇到过什么样的人和事?我们都不清楚。总之,在某一段时间里,弟弟以他远近出名的顽劣和与母亲与老师的公然对抗成了我们家庭的难言之痛。我看见过爸爸蹲在草垛边默默抽烟时淌下的泪水,也看见过弟弟和一群狂呼乱叫的少年发疯似的在小镇巷子里翻筋斗比赛,然后手拿着棍子往马棚山奔跑……直到年关将至爸爸才把他从县城火车站找回来——弟弟在车站曾被人追打,因为饿和一群小喽啰去偷吃,仓皇混乱中他一抬脚从一栋楼顶跳到另一栋楼顶,受了伤。我看见了流浪归来的弟弟,他的走路姿势很怪异,棉衣像被狗咬了一样,却把头昂得高高,嘴里还嚼着一根草,看都不看我一眼!我怀疑他是故意装出来的,他一定感到很丢脸,但那时弟弟想要的,正是那种要给我们带来惊愕的东西。
那年弟弟16岁,一个四处游荡惶惶不可终日的单薄少年。老屋后厢房没有墙和门,一张空荡荡的木板床,一张椅子,弟弟就这样在众人的视线中,在母亲的哭诉声和村里大妈大婶的喋喋劝说声中背坐着一声不吭,灰蓝色的鸭舌帽低低地压在前额。许多年后,母亲抱怨弟弟对老家感情淡漠的时候,我很想告诉母亲这个疏忽:老家应该有一扇属于弟弟的门,而不是无遮挡的围观和哭诉斥责。
弟弟没有转过脸。那天他用自己细瘦的背影,用一顶鸭舌帽,给自己筑起了一道冰冷的墙,我们都被阻隔在墙外。他很饿,但拒绝吃食,我知道弟弟的倔强中蕴藏着更多的东西——他的内心住着一个少年的迷惘和疯狂,也许还有对母亲对我的积怨?但我不敢说出来。那天夜里我听见他悄悄起身,去厨房找吃的,之后走到院子的枣树下。我躺在床上,聆听着窗边这窸窸窣窣的声息,想象一个人离开了家的保护后会是什么样的感觉。那近在几米之外的人,他心底会涌起什么样的的情绪?这么宁静的乡村夜晚,弟弟是否会稍稍怀念我们曾经也有过的欢乐时光:我们和妈妈一起打枣子,他和我一块到小溪捞鱼,我们和狗狗小黑一起坐着爸爸的拖拉机去镇上,爸爸给我们仨买热乎乎的肉包子吃......
第二天,第三天他没有起床,在后厢房昏睡。有时醒了就呆呆地凝视着窗外的天空,仿佛可以从那扇窗户的光线中弄明白长久以来在内心折磨着他的那些东西:对村庄里是与非、好与坏及对长辈教训的怀疑、对外面世界的好奇、空虚感、期待奇迹……这些在比他大两岁的我身上是不是也有呢?我选择了幻想,而弟弟却选择了行动。我曾给弟弟送过一些食物,悄悄放了一点钱在他床上。过年之后,他又一次从家里失踪了。后厢房被子折叠整齐,临走时他还去井里挑了两担水,到厨房给狗盛了一碗食物,但他从不留下片言只语。
一年之后的深秋,去向不明的弟弟突然回到村子,要求报名参军。也是在那之后,他开始与我通信:他告诉我们不要再为他操心,他会认识自己的路,他还读了《平凡的世界》和《白鹿原》,他想考军校但高中没毕业不能报考,他是一名真正的士兵,扛过真正的枪,但他的战斗似乎不是射击,而是保卫,包括在炊事班养好一头猪,种好一块地,他还请求父母原谅他……这些书信断断续续传来,我念给父母听,我们又惊奇又感动,便想起他许多的优点,眼泪长长地流着。退伍那年他果真带回来一个城里姑娘,但离家的决心已定,他说他要用五万元的退伍费去种一块跟爸妈不一样的地。那时他已经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了,骨节粗大有力,身上有伤疤,我们都祝福他和他的姑娘前往城市,开始他在乡村在部队不可能的种种经历。
“我的少年时代都用在逃跑上了。我无法像姐姐一样好好读书,也无法成为爸爸一样安分知足的农民,我只能做我自己,但也不知道我会成为什么样的人……”许多年后,当我和弟弟在落日的黄昏前坐在村庄的溪边,看着不远处的工厂和田野,看着孩子们在田埂上奔跑嬉戏,弟弟这样对我说。山边村已经完全改变了模样,唯小溪依旧在。溪水曾经映照着我们父辈清澈如水的命运,深藏在丰收喜悦背后的悲伤,也映照着我和弟弟流逝了的童年,少年……
正月里,弟弟把自己的一辆车送给了我,我送给弟弟一本自己写的书。他认真看了几篇,说:“姐姐是这样生活的啊。”我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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