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
2008年的秋季，我在一个雨水淋漓的地方，和自行车上的锈迹一起存在。车轮轻轻碾过路面，不知道伤了几瓣多情落花。天空带着某种落寞而阴霾的神色，在某个时刻，正如我一般的疲惫不堪。
强烈的嗜睡倾向，忽然间潜入我的生活，仿佛与生俱来。在黎明之前最深的暗色里，在午后图书馆一角的温柔日光中，在室友和异地的恋人透着网络喃喃细语的时候，我陷入梦境。沉溺下去不愿醒来。但是一旦醒来，所有的梦里的记忆就会忘却。仿佛过了很多世代。穿行于伪造的时间中的我，越来越多的时候带着微微的惘然。睡去醒来，或者走在路边。嗅到我尚能识别的桂花的甜腻香气，看见被雨水轻吻过的稻田由青变黄，结出穗来。天地间空阔无人，余下我茫然四顾，不知身在何处。
会不会这一秋的我的梦，我光影交错中虚构的时空，也被投入到这桂子稻子混合的暧昧气息里浸泡，以至即使沉陷入睡眠，也不能够摆脱这个潮湿季节含情脉脉又冷漠清泠的眉眼。
不知道身在何处的我，却忽然间已经当时惘然。
因为是秋天。一个让负面情绪无孔不入的季节。和颓废情绪的斗争或许是所有疲惫的根源。如果有一个让我放肆的理由，我怀疑自己会借此掉落泪水，释放这一季里雨水、桂香、稻穗、阴云，以及撑着伞独自等车的女子的落寞脸孔所带来的悲伤。这悲伤也仿佛我的嗜睡般带着理所当然的姿势钉入骨髓，如影随形。
我在路边的积水里看到自己被倒印出的脸。
憔悴的不是斯人不是我。是这一秋的黯然销魂。

一、
我站在窗前，看着田埂间的道路上，穿着制服的中学生，男孩女孩并肩走过。我想，也许这也是个适合写小说的季节。此时此地，也许我可以更轻易地提笔，写一个缠绵温柔的爱情故事。
因为大概没有大的几率来动笔，更没有可能写完，所以我想，那一定是个足够悱恻温存的故事。比如冬季在寒风里化解恐慌的一个拥抱，比如秋天在夜色里融化孤寂的一只手。我想我可以不考虑逻辑地只尽情想象那些温柔而轻佻的细节。
和认识的年轻少女去拍大头贴。时正深夜。她年长的男友放心不下，于是执意送了我们去。两个人坐在车子前排。间或低声交换只言片语。我看到车窗外，昏暗路灯下，少男少女牵手走过。而此刻，我的室友不会因为我的迟归而中断和远在大洋另一头的男友的私语。
难道这个秋，竟然是这么言情的一个季节么。只是竟然，我心之中，看到过往天地秋意盎然，却不见温柔，只有金属般泠泠闪光的色泽。
至一个瞬间，被打落至孤寂的原地。我想我该探出手去，认真抚摸这夜色里泛滥的秋意，细致入微，来重温我一秋一秋的独自行走。
骑车走回熟悉的田埂道路。一如既往地空无一人。稻田在月色和灯光的照耀下，面容淡然得近乎呆滞。我加快速度，冲在夜风之间，在自行车上站起身来，唱些明亮的音节。
月亮依然不动声色地观望着我的挣扎。一如当年。为赋新词而说愁的时候，月色只是迎合我的渲染。她同时也在此刻此地，站立在遥远彼岸，看着我的贫瘠和自由，看着我和光阴之间的对峙越来越长久。
若有一日，我终于疲倦，我想我会在月亮升起的时候睡过去。日光之下，就算是我，也可以神色自若不觉孤独。这一季的风和月，恰如昨日的泪水般带着暧昧粘稠的气息。我的秋夜一季一季地离我而去，这浅浅的悲哀，仿佛明示着一个事实。
我们的生命，就是这样地，和秋色、月光、感情不停休地彼此放弃的过程里，周而复始。

二、
九点钟开始上课，我在八点四十分的时候醒过来。穿衣洗漱。九点差一两分或者过一两分的时候，我在教室的后门观望。果然，台上坐着的不是我这门课的老师。
这两门课老师不同，教室和时间段一样，所以是穿插着上的，却没有人告诉我具体的时间。我想我是真的懒，因此也没有去问。
雨不大，但是骑车过来的我，还是湿了衣裳。因为难得的早起，所以精神也微微恍惚。犹疑不决，不知道该去那里。
越来越频繁地，发现在边缘的地带茫茫然地走。不知道彼岸往生，要去向哪里。已经做出的决定，临到手边，却依然迟疑。我是如此地患得患失，同时也如此轻易地因噎废食。我看到将要失去的东西，探出的手，就不能坦然地握住那一头的隐意。我想，也许，我是如此厌恶别离，所以躲闪了相遇。
习惯了隔着距离的逡巡，回过头，身边的红尘滚滚饮食男女，和我带着并无分别脸孔神色。他们彼此交付，彼此缠结，深爱或者怨恨。只是我只是闪身在阴影之中观望。我也记不清楚，我是什么时候，和他们失去了关联，或者是一开始就未曾有过关联。我同样记不清楚，我是如何和他们失去关联的，或者一开始，我是如何闪开了初会时候的机会。
残剩的结果是，我站在这里，看着你们微笑流泪。曾经有人说，要和这长久的时光淡漠的人情对峙，没有爱，如何能行。只是这爱是什么呢。
也许过了这个秋天。这个太让人软弱和迟疑的秋天。我会看着你的眼睛，温柔地告诉你，我爱你，然后微微伤感却毫不动摇地，在下一刻转身离开。我依然不会说谎，正如我依然相信这天地的温柔和残酷。
如果只是风，只是月，只是这朦朦胧胧的烟雾轻佻多情的眉目，我也将只是微微眯起眼睛，带着轻微的质疑和伪装的冷静，小心翼翼地感觉这一刻盛大至无可逃离的惘然。只是还有雨，还有秋，还有这冷风清洗过的苍穹，淋漓至此，不留余地。我的惘然是我的回避，不是真相。
长袖薄衫上的雨水，浸透一秋寒凉。我想我该找个地方睡过去。醒过来，也许这让人心力交瘁的秋已经过去，我要写的故事也已经完结。
果然如此。
朦胧只能成惘，淋漓却已成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