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芸窗琐记
东坡云:“事如春梦了无痕”,苟不记之笔墨,未免有辜彼苍之厚。——沈复《浮生六记》一、此心安处是吾乡 人生底事,往来如梭。从初中时候算起,我的寄宿生涯足足有九年的光景了。九年,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呢?如果把
东坡云:“事如春梦了无痕”,苟不记之笔墨,未免有辜彼苍之厚。——沈复《浮生六记》
一、此心安处是吾乡
人生底事,往来如梭。从初中时候算起,我的寄宿生涯足足有九年的光景了。
九年,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呢?如果把浩浩岁月比作一部大书,那么,这三千二百余日的光阴,自是其中最纯最真的青春卷了。然而,当褪尽柔嫩的绒羽,开始学着自立自强时,我不过是一个不谙世事的懵懂少年,如一胎刚被打磨成型的素胚,尚待施釉;等到年齿渐长,略通人事后,又忽而变身为一根紧绷的弦,在高中三年里铮鸣不已。因而,给我印刻最深,并将长久占据心魂的,却是大学宿舍生活。
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方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我们这六个山东女子,却从四面八方齐汇了来,而且要相扶相协走过大学四年,怎能不欢天喜地?相亲相爱一家人,住在一个屋檐下,我们共饮食,齐作息,同进同出,房间里的每一处凹凸,都填满了家的味道,羡煞旁人。日子久了,牵系彼此感情的丝线竟愈来愈韧,绵绵长长的,一直探到人的心底去。
小时候,总以为和双亲居住的那所冬暖夏凉的红砖房才是“家”,后来,我离开他们遮风避雨的庇佑,独自到外地求学,不断变换着生活环境和心境,才渐渐发觉当初的理解真真是狭隘极了。三百里外父母所在之处自然是“家”,但眼下栖息的大学宿舍也是“家”,只不过前者遥远而久长,后者迫近且暂时罢了。
一直在路上,一直在求索,沿途收拾风景和情怀,向一程又一程的生命驿站借宿,以一名过客的身份。从这个意义上说,人类没有永恒的固定的“家”,因为“家”不只是一间空荡荡的屋子,还要有和谐的人际,也并不限于血缘关系,温暖舒心便足矣。其实,真正的“家”就在我们的心里,但凡心有所安,不论走到哪里,都只如在家般身心自在,此心安处是吾乡。
所以,大学宿舍便是我们的“家”。
二、书自香我何须花
“彩,快来看,我种的金盏菊开花了。”暖暖在阳台上喜孜孜地唤道。
彩从书中抬起头,应道:“果真,我闻到香气了。可是,”她指着自己的书架笑道,“书自香我何须花。”
这是两年前的一个情景了。故事的结局是,暖暖坐下来把这句话揣摩了好久,末了大声拍手道:“就是这样!”我们骇了一跳,忙问怎么了,她道:“我总算懂了,还是读书要紧,古人老说些男尊女卑的错话,咱也该做给他们瞧瞧巾帼不让须眉的风范。况且,中文系的学生博览群书,就像饥来吃饭困来眠一样理所应当。”
我们点头赞赏,继而开始搜肠刮肚地为宿舍起雅号,可拟了几个都不好,最后还是玉儿道:“姑娘家何必这么学究气。‘芸’即书多,依我看,干脆叫芸窗得了,正好也是书斋的意思。”此言一出,全票通过。
玉儿不仅这般聪慧,做事还极认真,是个清秀安静的女孩子,每回从图书馆借来书,总不忘工工整整地摘在记事簿上,曰“借书记录”。我们也学着她的样子做,觉得其乐无穷。叶子则活泼得很,每回读到有趣处,便忍不住表演给我们看,常常把我们笑得腰也弯了,气也壅了,六个人抱成一团都站不住。而每当新一期的书友会目录寄到我手中,宿舍里定是你争我抢,人人欲先睹而后快。《红楼梦》中史湘云在吃相不雅时说自己“是真名士自风流”,在读书上,我们亦是这样的不拘小节。
若有朋友造访,必先惊异于我们宿舍藏书之多之广,啧啧称赞半天方言其它。而我们只是微微笑着,什么都不夸炫,心上却开满了花——苦心经营的文化氛围,终于在宿舍扎下根了。
我总是想,宿舍这块宝地儿,它的作用绝不止于休息,而读书,也不单是课堂上的事。身为大学生,思想要有远景,行事要能高瞻,不必把吃饭、睡觉、玩乐当作生活的究竟,读书远比这些有意义的多。读书使人丰盈,纵处斗室,有牙签满架,吟咏啸歌,俯仰间清虚日来,秽滓日去,亦不失为一件快意之事。
所以,欲了解一个宿舍的品位如何,只需看其拥有书籍的多少和种类就够了。
三、吾家有女初长成
乌飞兔走,春秋代序。转睫之间,我的大学生活已萧然走过了三个年头。或许是性格使然,我总是被孤独深深吸引,因为孤独使人的神思穆然清恬;可我也爱群居,只有和别人交接相处,才能体验到自己的存在和价值,以及沟通的需要,当然,还有舍不得。
记得去年支教前,阿珠曾怆然道:“这次分别,不知何时才得见,一想到将来还有更长的离别等着咱们,心里就万分地难过。”我走过去挨着她坐下,安抚道:“支教不过半年就结束了,毕业还远呢,眼下能聚在一起就好生惜着,想那些没法的做什么。”她低下头去,眼里起了微微的潮意。叶子忽喜了:“以后我们去同一个城市工作,岂不是又能日夕过从了?”玉儿呸道:“你这话又呆气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儿,谁守谁一辈子呢?”一句话让众人伤怀了半天。
是啊,相逢为偶然,可相别却是必然。时间是个伟大的过滤师,许多日子都悄然汩没在忆后了,可我胸中却永远藏着一颗光洁的绀珠,持弄它便可记起遗忘之事,焕然如现。纵然山远水长,一温习起大学宿舍里的那些故事,我的心必然如百合一瓣瓣盛放,芳香已盈路。
我们是六个修身以雅的女子,不忮不求,心迹双清,彼此扶持,互相勉励,从不曾真正绝望过。因为一直都懂得,行至水穷处,便是坐看云起时,故而不论何时何处,都能永葆一种湛然如水的心地。
我们是六个殷勤寻梦的女子,因为不甘泯于众生,便要毅然而起。以知识裹腹,以素养饰容,以执着作剑,在风雨中奋力搏击着,一路披荆斩棘,跋山涉水,却依旧有一颗单纯的素色的心,只待羽翼一丰,便直入九重云霄!
待到那时,我们便可以骄傲地说:“吾家有女初长成,养在芸窗人尽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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