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父的苍蝇

老父的苍蝇

依戴散文2025-04-17 20:56:10
有一天,我在整理旧稿件时发现两张画有苍蝇的速写画。一张画的是一个小炕桌,桌上站着一个酒壶,躺着两棵葱叶,还有一只碗,碗边蹲一圈苍蝇。另一张画面上躺着一个老头,老头裸露上身,胸腹部和脸上散落着七只形态各
有一天,我在整理旧稿件时发现两张画有苍蝇的速写画。一张画的是一个小炕桌,桌上站着一个酒壶,躺着两棵葱叶,还有一只碗,碗边蹲一圈苍蝇。另一张画面上躺着一个老头,老头裸露上身,胸腹部和脸上散落着七只形态各异的苍蝇:有的翘动翅膀,有的摩拳擦掌,有的双手洗脸梳头,有的伸展后腿扭动腰身,还有一对在老头的鼻子上叠身做爱。躺着的老头是我父亲,那个小炕桌上落满苍蝇的碗是他的酱碗。
从画稿的日期上看是二十二年前的东西。当时正是我思想痛苦、彷徨迷茫时期。家庭、单位都不顺心,人整天萎靡不振。那年夏天,我经常往父亲那儿跑(结婚后我就离开了村子)。说不清楚为什么,就想和他在一起呆上半天,哪怕呆上一两个小时也好。其实,到了父亲那并不和他唠什么,我只扮演一个忠实听众角色。父亲通常是头朝里躺在炕上,夏天裸露上身,其它季节也爱敞胸露怀。他就那样头朝里躺在炕上,漫不经心地对我唠叨:骂他那两个不争气的孙子,唠近期村里发生的事,讲我们家族过去的故事。那些故事我已听了不下几十遍,但还是愿意听。然而他说得最多的,还是我那已经逝去的母亲。母亲去世后,父亲独自一人生活。听完了父亲讲述,我通常到村外那条我十分熟悉的长满杂草的田间小路上走一走。这时,我心里会平静下来,浑身仿佛有了力量。然后骑车六公里,回家。
如今我记忆最深的是父亲小饭桌上的那只酱碗,还有碗边蹲着的那一圈苍蝇。有一次我一边气呼呼地哄赶抽打它们一边说:“爸,吃完饭把菜碗盖上,你看,碗边碗里全是苍蝇。”他说:“盖它干什么,大伙儿吃呗。”我立刻愕然,随后笑了。父亲过于善良,从不亲手宰杀家禽,甚至不愿碾死一只蚂蚁。记得我小时候,有两次,老叫花子上门来讨饭,正赶上我们吃饭,父亲竟然让他上桌和我们一起吃。吃完了,还给他拿走一碗米。父亲仁慈我知道,可没想到竟然连可恶的苍蝇都听之任之,这似乎有点仁慈过头了吧?不但碗里的东西任它们享用,屋子里的一切任它们践踏,而且,还任它们在他的胸腹和脸上嬉戏玩耍,甚至谈情说爱、拥抱交尾。那些快乐的小家伙们仿佛是父亲豢养的一群宠物,整日和他生活在一起,同吃同住,同呼吸共苦乐。这让我实在不能理解。
那些年,父亲一年四季经常独自一人上山,来到我母亲的坟地,点上一支烟,坐在母亲坟边,和她说话唠嗑,一说就是半天。有一年夏天,他从母亲那里回来时迷了路。幸亏被看护山林的人发现,把他领回村来。不然,后果就不堪设想了。我和姐姐分析父亲迷路的原因有二:一是夏天草高林密,很难辨别方向;再就是因为父亲总是酒后上山,和母亲说话唠嗑时过于悲伤,所以,神智恍惚,迷失了回家的路。所以从那以后,我和姐姐再不允许他独自上山了,只有清明节我们上山看望母亲时才带上他。可是,每当我回去看望他,姐姐就向我反映,说父亲还是经常偷偷上山。姐姐劝他,不听。那一年,父亲八十八岁。
由于我工作在外,姐姐要照顾自己一家人的生活,不可能总在父亲身边。所以,那年秋天我就在姐姐家的房子东侧给父亲盖了两间小房,让他呆在姐姐身边,早晚能得到些照顾。这样,我也就放心了。由于父亲身边有我姐姐,所以我回去看老爷子的次数就比以往少了,通常20天左右回去一次。回去时不买什么东西,给钱。以往回去看他时,即买东西又给钱。后来发现,钱花了,东西还在,父亲不喜欢吃零食。所以,买的东西时间一长,不是长毛了就是风干了,或者摆在窗台上喂了苍蝇。
父亲刚刚搬到姐姐身边的那年秋天,有一次我去看他。他仍然老姿势——头朝里躺在炕上,小炕桌上的菜碗碗边碗里蹲满了苍蝇。在他那敞开的前胸和脸上,几只苍蝇在惬意地玩耍。姐姐一边哄打那些小东西一边气呼呼地埋怨说:“我说过多少回了,吃完饭把碗都盖上,不听!老是把菜碗、酱碗敞着。”父亲不紧不慢地还是那句话:“盖它干啥?大伙儿吃呗。”姐姐冲我扑哧一笑,说:“你听听,‘大伙儿吃呗’,气人不?我给他做了一个纱网盖,让他吃完了把桌上的东西盖上,就是不给你盖,你说,气人不?”
当时我很不理解,父亲为什么那样喜欢苍蝇。即便从老院儿搬到了姐姐家,屋子里还照样养一群苍蝇。很遗憾,直到父亲去世也没问问他,到底为什么。
忽然有一天,我的房间里进来两只苍蝇。我没有对它们嫉恶如仇,而是小心翼翼地接近它们,仔细观察它们。我在墙壁和玻璃窗上观察了它们许久,最后,在妻子回来之前把它们赶出了窗外。那些日子,好几件事都让我不开心,又不想出去找朋友喝酒唠唠,就那么独自一人呆在家里,在寂寞与孤独中消磨时光。通常是妻子上班一走,我就故意把窗户打开,放进几只苍蝇来。我一边观察它们,一边和它们说说憋在心里的话。我发现它们真的很美:两只透明的翅膀是那样对称,六只黑黑的手足是那样精细灵活,尤其是小脑袋上的那两只眼,里面竟然挤着上百只复眼(有的科普书上说苍蝇有上千只复眼)!所以,它成了昆虫界中反应最为灵敏的家伙,连万物之灵的人类都竟然徒手捉不到它们。也正因为如此,作为人类四害之一的敌人,它们敢于明目张胆地在我们伟大而智慧的人类身边生活。有人说苍蝇传染病菌,有害于人类健康。奇怪的是,终日与苍蝇为伴的我的老父亲却从未患过任何细菌类肠道传染病!这究竟是为什么呢?那天,我正在看着苍蝇,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妻子突然回来了。发现屋里有那么多苍蝇,冲我怒吼几声后气冲冲地去急找苍蝇拍。我乘机门户大开,赶紧让我和父亲的朋友安然出逃。
那天夜里,辗转反侧了很久之后,猛然间我理解了父亲。母亲去世后,他独自一人生活了整整十年。有几次我要把他接到我身边来生活,可他说啥不来,离开他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不开心。可是,我又不能天天回去陪他,为了家庭和事业我不得不每天出去奔波。十年里,没有人在身边作伴,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他就孤零零地呆在寂静的屋子里,那是怎样的孤独与寂寞!
所以,我真的十分感激终日陪伴我老父亲的那些苍蝇。是它们,也只有它们,才能整日围在老人身边,陪他做饭吃饭,听他躺在炕上自言自语地和我那逝去的母亲说话唠嗑,帮他驱走那漫长而可怕的寂寞,孤独。
人生无常。也许将来有一天,我也像老父亲的晚年那样,孑然一身,形影相吊,身边有几只苍蝇作伴。大部分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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